9月10日，一场名为“封锁一切”（编注：又称“封锁法国”）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在法国全境举行，据相关信息，参与人数或达10万，8万警力严阵以待，防止局面失控。这场运动初期的诉求集中在反对贝鲁政府推出的440亿欧元财政紧缩计划，以及取消两个公共节假日。能源、交通、国防等战略设施或将成为主要冲击目标。
延续“黄马甲”主要特征
尽管运动的发起者身份尚不明确，但“黄马甲”运动的组织者成为动员主力。不过相较于2018年那场席卷全国的“黄马甲”运动，此次参与结构更趋复杂：部分工会组织和政党团体加入其中。工会选择同日罢工，相关政党则试图在政治层面直接对总统及相关政策发起挑战。
从各个方面来看，“封锁一切”行动在多个维度都延续了“黄马甲”的主要特征：其一，组织形态松散，缺乏明确领导者与固定组织结构，目标及口号较为模糊，仅以“封锁一切”为核心号召。其二，传播渠道依赖社交媒体，以WhatsApp、Telegram作为初步组织工具，再通过X、Facebook等平台扩大影响力，延续了“黄马甲”运动排斥传统媒体的一贯策略。其三，诉求多元且行动分散，难以形成清晰轮廓。仅有部分组织者明确提出“瘫痪国家”的目标，将能源基地、国防工业列为重点冲击对象，同时计划对铁路、机场、大学、超市及金融系统采取行动。此外，昔日“黄马甲”运动的标志性元素——环形路口与黄色背心，也再度出现在此次运动的宣传素材中。不过，工会与政党的加入，使得运动的原有性质呈现出新的变化趋势。
在法国社会运动语境中，工会与政党的行动通常界限清晰，且聚焦自身核心诉求。工会行动一般具备明确领导者、具体目标，且合法备案、行动强度可控。工会运动虽曾与“黄马甲”相互借力，但从未真正合流。
政党层面，左翼势力正积极寻求介入。马克龙任命新总理成为新的催化剂：9月9日，马克龙任命其阵营内的前国防部长勒科尔尼接替贝鲁出任新总理。该决定迅速激起了反对派、尤其是极左翼的强烈反弹。极左翼称此举是“9月10日运动前夕的一次挑衅”，并翻出旧账：勒科尔尼曾借“黄马甲”提议马克龙召开“全民大辩论”并成为总统的“亲密战友”。随着极左翼借势加入抗议浪潮，新总理的任命正加剧局势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黄马甲”运动最初具有鲜明的跨党派、甚至极右的色彩，一度遭到传统政党的普遍抵制。而如今，左翼政党却高调声援并直接参与其中。这一转变清晰地表明，在“反政府”这一共同目标下，意识形态的传统边界正日渐模糊，策略性合流已成为政治现实。
社会矛盾已逼近临界点
工会、政党与街头运动的合流，映射出法国社会矛盾已逼近临界点。民调机构Elabe的调查显示，马克龙9月支持率已跌至17%，创其当选以来新低，舆论普遍将各类危机归咎于他。面对两年更换五位总理的政治乱局，超半数法国民众呼吁提前举行总统选举，并以各类方式宣泄对现状的不满与对未来的焦虑。
从深层来看，法国社会不同群体在现状认知与责任归因上的分歧已十分突出，这对后续政府的改革构成了明显制约。对普通民众而言，长期高福利体系塑造的生活惯性与路径依赖根深蒂固，对福利政策的任何变动都天然抵触，将自身在经济社会中的边缘化困境，直接归咎于政府政策失当，最终演变为对现行制度的普遍不满。在政治精英层面，各党派相互制衡的格局使其不得不将大量政治精力投入权力平衡与博弈。面对制度性、结构性的深层挑战，多数争论仍聚焦于对执政者的问责，而非改革本身。至于体制改革的具体方向与推进节奏，目前仍未有足够清晰的共识。
无论如何，将三种差异显著的力量整合于一场运动中，绝非易事。共同的反政府情绪背后，是各方诉求的根本性分歧：民众关注点集中在购买力、社会福利、身份认同等日常生活议题，生存压力是核心诉求；民粹政党则借助民众情绪谋求政治地位，其不满更多源于权力格局与利益分配，夺取政权是核心目标，因而所涉议题范围更广。此外，各方反对对象与终极目标亦存在差异。“黄马甲”运动意图推翻现行民主体制；政党则只是希望取代当前政府，而非否定体制本身——二者存在本质矛盾。
正因如此，此次合流存在难以克服的内在弱点。首先是运动主导权的争夺：各方均不愿自身影响力被稀释。极左翼的高调介入，不仅可能削弱“黄马甲”的代表性与话语权，也会令工会运动陷入尴尬处境。其次是参与者内部的分歧：部分“黄马甲”反对政党与工会介入，因其始终主张瓦解传统政治力量；另一部分成员却希望借助外部力量扩大声势。左翼阵营内部，社会党与极左势力之间也早已出现公开裂痕。
总之，诉求多元、行动方式各异等特点，都将可能弱化这场运动的最初目标，使其无法传递有效社会信号。不同政党若共同参与抗议，其政治立场差异或削弱整体行动效能，甚至引发潜在的冲突风险。政局变动中的法国正再度面临社会稳定与公共安全的严峻考验。
（作者系上海政法学院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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